這天，楚雲霆照例沒去衙門。

早早命人把公文搬到長公主府的書房，心情很是愉悅，派出去的暗衛早就前來稟報過了，說她的馬車已經在路上，很快就來了。

果然不一會兒，楚九便大踏步走進來，眉眼彎彎道：“世子，顧姑娘來了，正在前廳跟神醫討論老太爺的病情。”

“好，我知道了。”楚雲霆淡淡道，“你先去烏鎮，告訴谷清，就說我過兩天再去看他。”

“是。”楚九興沖沖地退了下去，哪知，剛出書房，便見趙晉握著馬鞭，風塵仆仆地迎面走來，問道：“楚九，你家主子在嗎？”

“在！”楚九指指書房。

趙晉大踏步地走了進去，嚷嚷道：“我說元昭，五城兵馬司放不下你啊，你跑到這裏來辦公，害我白跑一趟！”

許是他走得急，額頭出了一層密密的汗。

一身靛藍色直綴襯托得他愈加偉岸沈穩，風度翩翩。

“什麽事？”楚雲霆不冷不熱地問道，想到之前他說他喜歡顧瑾瑜，頓覺他異常不順眼。

“修宜回來了。”趙晉自然不知道好友的心思，大大咧咧地坐在案幾邊上，把馬鞭收起來，放懷裏一塞，又從袖子裏掏出一張羊皮地圖遞給楚雲霆，“這是他要我給你的邊塞地圖，他說了，若是你有什麽看不懂的地方，就去溫泉莊子找他，最近天冷，莊子那邊忙不過來，他不常回府。”

“我看得懂，不用找他。”楚雲霆細細端詳著地圖，見趙晉依然自顧自地坐在案幾上，不可思議問，“有事？”

“哎呀呀，我的楚大世子，難不成在你眼裏，我堂堂天子衛指揮使就是跑堂送信的？”趙晉跳下案幾，自顧自地倒了茶，一屁股坐在藤椅，探究般看著他，“最近齊王跟燕王因為西北銅州往年賑災糧食的事情鬧到了禦前，鬥得跟個烏雞眼似的，若說跟你沒關系，我是不信的，說說看你到底想幹嘛？別忘了，咱們天子衛和五城兵馬司是從來不參與奪嫡之爭的。”

趙晉雖然出身不高，但能做到如今的位子上，自然也不是等閑之輩。

他娘謝氏曾經做過容皇後的貼身丫鬟，容皇後再進宮前將謝氏許配給了其青梅竹馬的心上人，成就了一段姻緣，後來主仆兩人又先後生子，隨後謝氏便帶著剛出生不久的趙晉進宮做了太子的奶娘。

趙晉跟太子是實打實的奶兄弟。

有皇後和太子的照拂，他便順理成章地坐上了天子衛指揮使的交椅。

如今太子雖然故去，但他仍有皇後照拂，恩寵猶在，倒也沒人敢輕易惹他，加上他本人身手不凡，又被京城公子哥奉為才子，放眼京城，除了楚雲霆，能讓他真正放在眼裏的，還真沒第二個！

恰恰楚雲霆也有高處不勝寒的感覺。

兩人惺惺相惜，很快無話不談，甚至彼此間也沒什麽秘密。

“眼下已經入冬，西北一帶的局勢刻不容緩，這次我會舉薦你前往西北賑災，以確保西北九州百姓安然過冬。”楚雲霆捏捏眉頭，指了指眼前堆放如山的卷宗，神色凝重道，“這兩年邊境雖然安穩，但西北九州的難民暴民已成泛濫之勢，這也是燕王屢屢上奏要求招兵買馬的根源，我楚王府雖然不參與奪嫡之爭，但此事事關京城安危，我不能對此事視而不見。”

京城不安穩，誰也沒有好日子過。

“什麽？你讓我去賑災？”趙晉狠狠吃了一驚，不可思議地指著楚雲霆道，“你，你跟我有仇啊，冰天雪地的讓我去，你要害死我啊！我不去！”

下個月臘八也是京城的花市，他還想約顧三姑娘一起去看花呢！

若是他這一去，怎麽也得過了年再回來，說不定連元宵節也錯過了。

“皇上已經答應了，明後兩天你就能動身了。”楚雲霆無視他的抗議，捏捏眉頭道，“除了你，其他人我還真是放心不下。”

“哼，甭給我戴高帽，你怎麽自己不去？”趙晉冷哼道，“你楚王世子親自去西北賑災，豈不是更振奮人心？”

“半年內我不能離開京城。”楚雲霆鄭重道，“皇上最近龍體欠安，燕王齊王最近鬥得厲害，若是出了亂子，我還能護住京城安寧。”

“燕王在西北的勢力根深蒂固，你不怕我剛入西北就被他廢了？”趙晉翹著二郎腿，白了一眼楚雲霆，“不要以為就你能洞察局勢，我知道三王當中燕王最有野心，你這次讓我去，其實是想讓我趁此機會，摸摸燕王的老底吧？”

哼，就知道他沒安好心。

楚王世子看上去溫潤如玉，是個翩翩公子，其實啊，呵呵，陰險的很哪！

“你知道就好。”楚雲霆微微頷首，坦然道，“聽說燕王在銅州以耕種荒地為由，私養了數萬大軍，只不過我暫時沒有確切的證據，你此行務必要徹查清楚，咱們裏應外合，一舉除掉燕王，眼下秦王正在四處求醫問藥，自然不管這些事請，而齊王跟燕王積怨已深，他不落井下石就不錯了，自然也不會出手相助，所以這場仗，咱們是穩操勝券的。”

“聽起來的確很有道理，好，我聽你的。”趙晉點點頭，楚雲霆所言不虛，若是要除掉燕王，就得這麽安排，他起身走到楚雲霆身邊，雙手抱胸，瞇眼道，“秦王最近瘋了一樣地四處求醫問藥，還鬧到了長公主府，你說這好端端地，他怎麽就不舉了呢？不會也是你做的手腳吧？”

“我可沒那麽神通廣大。”楚雲霆笑笑，瞬間腦海裏閃過她的影子，索性隨手整理好卷宗，“你先回去準備準備吧，我要去正廳看我祖父了。”

他不想讓趙晉看到顧瑾瑜。

倒不是擔心趙晉搶走他的小姑娘，而是趙晉看她的目光讓他心生不悅。

“正好我有日子沒見老太爺了，跟你過去瞅瞅去。”趙晉知道顧瑾瑜也在，便想著吃了飯再走也不遲，這樣，還能跟顧姑娘說上幾句話，也沒白來一趟。

想到要跟他的心上人分別這麽長時間，他的心都快碎了。

心裏默默地算了算歸期，等他回來，她就及笄了，正好上門提親，嗯，他先準備著，盡快娶她進門，這樣，無論他去哪裏，家裏就有人在等著她，哎呀，想想就激動。

兩人各懷心思地出了書房。

岑嬤嬤迎面走來，見了兩人，上前屈膝行禮：“奴婢見過楚王世子，趙將軍。”

“你來幹什麽？”趙晉頗感驚訝，難不成四公主也在府上？

“回稟趙將軍，奴婢是過來請顧姑娘的。”岑嬤嬤畢恭畢敬道，“今兒是姑娘們的詩畫社在南宮府結社的日子，四公主很是好奇也去了南宮府湊熱鬧，聽說顧姑娘上次奪了魁首，特來請她過去相見。”

“哈哈，對對，顧姑娘上次的確是奪了魁首的。”趙晉聞言，心裏異常舒暢，笑道，“只是她現在在給老太爺施針，要去也得等她施完了針再去，要不，你先回去，待會兒我送她過去就行。”

小姑娘們的聚會還是蠻有意思的。

想必她是願意去的。

“多謝趙將軍，只是奴婢既然來了，總得去給長公主問個安，奴婢先去了。”岑嬤嬤笑笑，擡腿往裏走，卻聽楚雲霆冷冷道：“不用了，你現在就回去告訴四公主，顧姑娘今兒沒時間去南宮府，待會兒她還得留下給我配點藥丸，一時半會走不開。”

“世子，這，這是四公主的旨意，奴婢……”岑嬤嬤很是為難，四公主的性子她最是了解，若是今日請不去顧姑娘，只怕是會不高興，她一不高興，她們這些當下人的，日子自然不好過。

趙晉狐疑地看著楚雲霆。

堂堂楚王世子還管這等小，事？

楚雲霆再沒吱聲，扭頭就走。

“世子！”岑嬤嬤快走幾步，追上前，一旁的侍衛一個箭步上前阻攔道：“嬤嬤請留步，您還是回吧！”

岑嬤嬤討了個沒趣，只得悻悻而回。

添油加醋地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：“奴婢連顧三姑娘的人都沒有見到，便被楚王世子擋了回來，想必世子已經著了顧姑娘的道，要不然，怎麽會如此維護她？就連趙將軍也替她說話呢！”

慕容婉氣得滿臉通紅，跺腳道：“我這就去長公主府，問問霆表哥，他憑什麽要如此維護那個女人！”

“公主息怒。”南宮素素幸災樂禍地上前勸道，“眼下那個顧瑾瑜是真的在長公主府替老太爺瞧病，您這會兒過去，她有長公主和老天爺護著，肯定是討不到半點便宜的。”

“本公主要怎麽做，就無需你操心了。”慕容婉白了她一眼，大踏步地轉身往外走，岑嬤嬤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面：“公主，咱們是要回宮嗎？”

“不，我要去找我三哥。”慕容婉氣呼呼地說道，“那個女人不是懂醫術嗎？我要把她舉薦給我三哥，讓我三哥找她去府上給兩個小殿下看病，到時候看我怎麽收拾她。”

貴女們這才悄然松了口氣。

四公主可總算是走了！

顧瑾瑜並不知道慕容婉派人來找過她，給楚老太爺把完脈後，又被長公主請去花廳喝茶，時值數九隆冬，花廳裏燒了火龍，暖意融融，百花怒放，芳香撲鼻。

尤其是那靠墻的那幾株山茶，開得如火如荼，宛如一片燃燒的晚霞。

顧瑾瑜忍不住多看一眼，讚嘆：“長公主果然是行家，連這樣的霞影山茶都能在京城開了花，著實讓臣女驚訝！”

霞影山茶是南直隸那邊的觀景茶樹。

可食用，也可藥用。

只是對土壤氣候溫度極其挑剔，就是在南直隸也是輕易不開花，更別說在冰天雪地的京城了，故而冷不丁在長公主府見到開花的霞影山茶，的確很是驚艷。

“你還認識霞影山茶？”長公主頗感驚訝，笑道，“本宮癡長你許多年，也是去年剛剛知道這種山茶的，那還是齊王知道本宮喜歡花，從南直隸帶回來的，說說看，你是怎麽知道的？”

“臣女是從書上看到的。”顧瑾瑜如實道，“書上說霞影山茶全身可入藥，只是因為花蕊的氣味有些淡淡的苦澀，故而極其珍貴的山茶蜜都帶著淡淡的苦味。”

長公主恍悟，一時興起便隨手采了一朵含苞待放的山茶，替她別在了鬢間，嗯，果然是花美，人更美，怪不得世子喜歡，她瞧著也喜歡哪！

顧瑾瑜忙屈膝謝恩。

許嬤嬤剛剛上了茶，就見楚雲霆和趙晉信步進了花房，兩人見了顧瑾瑜，俱是眼前一亮，小姑娘依然是一身清麗淡雅粉白裝扮，鬢間別著的那朵嬌艷欲滴的山茶花更為搶眼，給原本淡然的俏臉上平添了幾分嫵媚的韻味。

兩人見禮後，長公主不動聲色地問道：“你們怎麽來了？今天的公事都忙完了？”

“忙完了，過來看看長公主。”趙晉嘴上這樣說，眼睛卻是一個勁地盯著顧瑾瑜看，幾天不見，這姑娘是越發沈靜了，他喜歡，哈哈。

“顧姑娘，我祖父的病如何了？”楚雲霆上前，不著痕跡地擋住趙晉的目光，低頭看著她，目光在她鬢間的山茶花上落了落，溫聲道，“若是需要什麽，就盡管跟我說！”

“世子放心，半年內定能痊愈的。”顧瑾瑜上前屈膝答道。

“那就好。”楚雲霆微微頜首，含笑道，“顧姑娘，我的腿剛剛又隱隱作痛，不知道姑娘方便不方便給我把把脈瞧瞧是怎麽回事？”

“好。”顧瑾瑜欣然應道。

心裏卻暗忖，他的傷明明都無礙了，怎麽還是三番五次地說腿疼？

那不成是落下了病根？

不會啊！

長公主會意，唇邊漾起一絲微笑：“既然如此，那就讓顧姑娘給你好好瞧瞧便是。”

說著，便讓許嬤嬤帶兩人去了花廳隔壁的正廳。

趙晉一頭霧水。

他剛剛還生龍活虎的，怎麽轉眼就腿疼了？

還有這個楚雲霆也太不仗義了，明明知道他就要離京辦差去了，好不容易過來見顧三姑娘一面，他卻當面把人叫走了，扔下他一個人在這裏幹坐著？

難不成他也看上了顧姑娘？

不對啊，京城早就傳開了，皇上有意把四公主嫁給他，他哪裏敢招惹別的姑娘？

大概，也許他是真的腿疼吧！？

“趙將軍，請喝茶！”長公主笑盈盈招呼道，她看出趙晉也喜歡顧姑娘，只是這個顧姑娘是她打算給她的寶貝孫子當側妃的，只能委屈趙將軍了。

嗯，看樣子，該給趙將軍物色門親事了。

凝神把完脈，顧瑾瑜篤定道：“世子的傷無礙，應該不會感到疼痛的。”

當時暗器上沒有毒。

故而也不存在體內會有殘毒的可能。

“是傷口處痛。”楚雲霆有板有眼道，“不如姑娘幫我看看，是不是傷口沒有愈合好。”說著，便掀簾進了正廳旁邊的書房，走到窗下的床榻上蹬掉鞋子躺了下來。

顧瑾瑜亦步亦趨地跟了進去。

上前挽起他的褲腳，查看他小腿上的傷，傷口愈合得很好，不仔細看，一點看不出那道淺淺的痕跡，她的手微涼纖細，拂過他溫熱的肌膚，楚雲霆只覺得口幹舌燥，全身的血液迅速朝下身某個部位湧去，他忙尷尬地側了側身，不敢再看她，他擔心他會控制不住自己。

“傷口愈合得很好，無礙的。”顧瑾瑜一臉無辜地看著他，怎麽這個人今天怪怪的，明明傷口無礙，卻非要纏著她替他診脈。

“那就好。”楚雲霆極力掩飾他的情緒，起身穿鞋，淡淡道，“對了，谷清說上次的藥已經吃完了，但最近卻時不時覺得頭痛，想讓你幫他把把脈，正好下個月初我要去一趟烏鎮，你要不要一起去？”

“好，我去。”顧瑾瑜欣然答應。

谷清，清谷子。

且不說名字早就讓她心生疑惑，就憑他開方子的手法，她也想見他一面。

“那到時候，我過去接你。”楚雲霆意味深長地看著她，“正好你也去看看烏鎮冬天的樣子，保準你喜歡。”

顧瑾瑜只是笑。

她是為了去見谷清，弄明白他的身份，哪裏還有心情去看風景。

“世子，謝謝你替我尋到了冰淩草，才讓我祖母轉危為安，只是冰淩草太過珍貴，我受之有愧。”顧瑾瑜說著，便把事先準備好的銀票和兩棵冰淩草藥丸掏出來遞給他，“還請世子務必收下，否則我不會心安的。”

“顧姑娘，司徒魁並沒有收我的銀子，我跟他的交情從來都不是用銀子來衡量的。”楚雲霆看了看她手裏的銀票和藥丸，皺皺眉，如實道，“這次跟他一起來京城的，還有他妹妹司徒嫣然，他說他妹妹得了一種怪病，這半年來重金請遍名醫也沒有看好，聽聞清虛子在京城，便索性帶了司徒嫣然一起來，所以到時候你只要跟清虛子神醫用心醫好的他的病，也算是還了這冰淩草的人情了。”

“那他們什麽時候來？”見楚雲霆這麽說，顧瑾瑜也只好把銀票和藥丸收起來。

“他們一過銅州，好多隨從不適應當地氣候，紛紛病倒，我已經派了吳伯鶴前去照應著，估計怎麽也得半個月才能進京吧！”楚雲霆雙手抱胸，意味深長地看著她，“等他們來了，你又得跟著忙些日子，到時候別嫌累就行。”

女子明眸皓齒，淡定沈靜，很是愈發心動。

他轉身走到窗前，輕輕推開窗子一角，任冷風透進來，吹在他溫熱的臉上，他擔心再看她一眼，會控制不住自己上前一親芳澤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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